短篇,一发完。
柳皇后视角。全程无苏兄。
如若接受不了这两点,可以不用再往下了。
长夜
柳氏自觉梁帝待她不薄。
她的夫君为帝也有些年头了。初为帝时,他就升了她父亲的品级。国事再繁忙,每月初一十五他必会宿在她宫中。宫里每每有新进的物什,送完太后宫里就会送到她的正阳宫,每逢年节和寿辰也不曾忘记恩赏。她膝下早先已有一位小皇子,前些年小公主降生,梁帝的恩赏也愈发丰厚。
不似帝王家的疏离冷漠,更似寻常夫妻的相敬如宾。
梁帝勤政,每日与大臣们商议国事,绷得紧紧好似弓弦,只有太后亲自出面,才肯稍稍放松。
时值四月,御花园湖边的柳树抽出点点新绿,凉亭旁团团牡丹有如烟霞,正是春光最好时。
太后本不喜牡丹。喜牡丹的是先帝的废后言氏,可这么些年也无人提议换栽别的花草。帝王家还需有帝王家的尊严与气度。
柳氏也不喜牡丹。相较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牡丹,清雅脱俗不争不抢的玉兰更得她心意。
毕竟春光正好,太后又心疼梁帝忙于国务不顾休息,便亲自去请。梁帝素来孝顺,见太后亲自来请,只得搁下手头事宜,随太后前来。
太后本不喜在御花园中游玩,不过宫中相继添了小皇子和小公主后,也只有御花园才容得下两个肆意玩耍的小身影。
小皇子和小公主素来喜欢太后亲手制的吃食。太后每有空闲,总会做上一些点心和汤羹,待她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来请安时摆出来。
梁帝也喜欢太后的手艺。最初嫁入东宫时,柳氏还能见到他对太后派人送来的点心露出笑容。然而某一天浅淡笑容被满面悲戚替代,直到前些年小公主降生,那样的笑容才重新浮现。
侍女摆出太后亲手制的点心,柳氏淡淡扫一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
没有榛子酥。
梁帝最喜欢太后亲手制的榛子酥。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梁帝没有再提起榛子酥,太后也没有再制。
梁帝素来重视小皇子的课业。自从小皇子满了六周岁,梁帝就命他早晨随言太师学诗文,午后随蒙将军习武学,逢休沐才能休息。
小皇子虽年幼,小小身板却挺得直。梁帝有意考他诗文,他虽不能对答如流,倒也能做到有理有据。
小公主尚未习文,只攥着柳氏的衣裙偎在她膝边,眨着一双大眼望向肩背挺直的哥哥,一只小手还捏着半块点心。
似是对小皇子的回答感到满意,梁帝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小皇子立即奔向他的妹妹,牵起她往不远处槐树下的秋千跑去。清脆笑声很快传来。
寡言肃穆如梁帝,见到这一幕嘴角也不住浮现温柔笑意。
太后拿手的茯苓鸡汤被煨热端了上来,柳氏为梁帝和太后各盛了一碗。
茯苓鸡汤是惠太妃生前最爱。惠太妃前些年故去后,太后每做一回茯苓鸡汤,总得感怀一番。
偌大后宫,除了她和太后,只还有一位德妃。
德妃本是靖王府旧人,奈何身子虚弱,膝下无子,十日有五日是在宫中休养,于是偌大后宫,唯有她和太后能时常相伴。
陛下,德妃病了。柳氏为自己也盛一碗茯苓鸡汤,安安静静地开口。
病了?梁帝抬眼看她,随后望向太后。
无甚大碍,调养几日就好了。太后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汤羹,平平稳稳地答。
梁帝点点头,召来贴身侍从,吩咐将漵州新进贡的药材送到德妃宫里。
朕晚些时候去探望她。梁帝又说。
陛下,上一月宫中共省下五千余两白银。饮下一碗汤羹,柳氏又开口。
梁帝本舒展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今春闽州突发旱灾,省下来的银两可做赈灾之用。
辛苦你了,皇后。片刻过后,他又温声说。
为陛下分忧乃臣妾之责,何谈辛苦。柳氏垂眼笑道,还是当年初为人妇时温婉娴静的样子。
梁帝笑笑,没再接话。
自从得知自己将要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起,柳氏就明白自己未来将身处何处。
她将成为大梁皇后,为梁帝协理六宫。她会为梁帝诞下子嗣,延续萧氏一族血脉。
说到底,不过责任与义务四字。
身为大梁皇后,她肩负着为梁帝分忧的责任;身为柳家女儿,她背负着发扬门楣的义务。
除这四字外的一切都不是她该过问的。
包括梁帝每年隆冬时节策马出宫的去向,包括梁帝下令将靖王府的梅树悉数移植到宫中的原因。
那梅园甚至没有一个名字。柳氏想到。
不过他也不需要为那梅园赐名。那梅园一直在他心里。
柳氏一开始并不知晓梅园于梁帝的意义。
那些梅树在被移植到宫中之后的几年中都濒临枯败,直至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金陵下了一场十年难见的大雪。鹅羽般丰润而晶莹的雪花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碧瓦黄墙的皇宫俱是素白。柳氏畏寒,忆起那个冬天只觉周身泛上寒意。
雪霁了她方从梁帝的贴身侍从口中得知,那一夜梁帝在大雪中的梅树下站了半宿,直至东方暨白才返回养居殿。
回到养居殿后梁帝少见地病倒了。
惊慌之余她握住梁帝因为高烧而滚烫的手,依稀从他模糊不清的呓语中分辨出一个“梅”字。
梅?
柳氏不解,侧头却看到一向典雅平和的太后红了眼睛。
梁帝的病情逐渐好转,梅园里的梅花恰巧在那短短几天盛开。太后得知后,亲手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养在梁帝床榻旁的瓷瓶里。
从高烧中清醒过来的梁帝只一眼就看到了瓷瓶里红得耀眼的梅花。慢慢地,一个费力却安然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从那之后柳氏心中再无半点有关梅园的疑惑。
小皇子和小公主回来了。
柳氏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抬眼对自己的一双儿女笑得温柔。
粉嫩可爱的小公主几步扑到了梁帝怀里,被梁帝的胡渣硌得咯咯直笑。小皇子和太后坐在一起,捧着一块太师糕正吃得开心。太后似是被他的吃相逗乐,笑着拾起一块手帕为他拭去嘴角的点心渣。
柳氏几乎觉得他们不过是一户寻常人家,上有慈祥温和的母亲,下有伶俐可爱的儿女,男耕女织,日子过得平淡而安谧。
随后她嘲笑自己怎会有如此幼稚单纯的想法。
帝王家终究是帝王家,能有片刻温情已是幸运。
柳氏又想起常年驻守北境的承王。
承王及冠后去了北境,前些年回到金陵,呈给梁帝几张上好的狐皮。
这几张狐皮若是给朕,怕是要浪费了。梁帝笑道。
朕不畏寒。他又加了一句,这次声音里带上了叹息。
儿臣知道。承王平静得犹如天地孤寂的北国。
儿臣只是想到父皇可能会喜欢。
片刻沉默后,梁帝叹气。不枉你一片心意,朕的确喜欢。
那几张狐皮最终被制成了两件斗篷,一件送到了太后宫里,一件送到了她手上。
青石板路上传来侍从小心翼翼却略带急切的脚步声。
梁帝的贴身侍从走上前,禀报说户部侍郎有要事觐见。
父皇只能下次再陪你荡秋千了。梁帝怜爱地摸摸小公主黑亮的发髻,起身向太后行礼,接着向柳氏示意,走出亭子前还不忘叮嘱小皇子切勿耽误课业。
柳氏维持着行礼时的恭谨姿态,直至梁帝走出亭子才直起身。
梁帝步子迈得很大,不一会儿就脚下生风地走出好些距离。他身上玄色衮金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子翻飞,上面绣着的祥龙似是要腾空而起。日光明亮柔和,他玄色的背影有如一团化不开的墨,在灿若烟霞的牡丹下无比寂寥。
柳氏望着梁帝逐渐远去的身影,不免叹息。
她将小公主牵到身侧,爱怜地理了理女儿有些凌乱的额发。
白日里的寡言肃穆不过是表象,是一面盾,是一张面具,是一座城墙;长夜里的挣扎与呐喊,长夜里的悲戚与孤寂,长夜里的痛彻心脾,长夜里的滚烫热泪,才是真正的被龙袍掩盖着的灵魂。
而夜还很长。
长夜 完
如果各位看官都不认为这是一篇靖苏,我会删tag。
文笔尚浅,最后两句只能是现在这般略微突兀的样子了。
若是撞了脑洞撞了梗撞了文名,还请各位看官好意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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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源于王菲独唱的《清平调》。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一句,寂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