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半生 番外

第三人视角。时间线:楼诚二人回到巴黎的第一年。

文章最后有注释。

La Vita Nuova

又名:五次Madeline见到了明诚却不知道他是谁,一次她知道了

 

1950年,巴黎

Madeline是个法国女孩,巴黎大学经济系三年级学生。

她来自第戎,战后来到巴黎读书。

Madeline有着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和翠绿的眼睛。同每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样,她也喜欢靓丽的发带,也喜欢绵软轻柔的针织衫,喜欢过膝的会随风飘扬的裙子。

学期伊始,巴黎大学经济系新来了一位教授。

中国人,四五十岁,戴圆框眼镜,黑发一丝不乱,三件套整洁干净,温文儒雅,气度不凡。

这是Madeline最初对明楼的印象。

新来的教授话不太多,只是简单介绍了他自己,然后就是惊天一语。

忘掉教学大纲,我们用不着那玩意儿。

满堂皆惊。

他似是料到了学生们的反应,缓缓挑起一抹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经济学本就不是任何教学大纲能够完全涵盖的。博学多闻,立足实际,这才是你们经济系的学生应该有的态度。

新来的教授说到做到。第一堂课他教授的内容就不是书本上的。

下课前,他又布置了一篇论文,期限一个月。

 

一个月间,学生们慢慢地和明教授熟悉了。

明教授喜欢书。

有一天她提早去占座位,看到他立在老旧窗户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隔了几天她再次提早去占座位,明教授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一本。

明教授博学多闻,见识深远。

若是离下课还有些时间,他会说一些故事,比如奥德修斯与海妖塞壬,比如但丁与贝雅特丽齐,比如英法百年战争,比如斯大林的大清洗。

明教授应该有家室。

他的三件套总是整洁干净,连一丝褶子都看不到。他的领带是与西装相配的颜色,从未有搭配得不合适的时候,连随身携带的皮包都被保养得很好。

 

一个月过去,上交论文的时候到了。

Madeline那天早上却忘了将论文带过来,只能中午回去取。

她跟明教授约好了,下午上课前会将论文送到他的办公室。

中午时间很紧。眼瞧着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她不禁加快了步子。

她在明教授的办公室门前整理了一下因为匆忙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门里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请进”。

Madeline转动门把手,轻轻推开门,满室阳光映入她的眼帘。

明教授站在窗户边上,正回头看向她。

许是被午后阳光晒得有些热,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深蓝色西装马甲和白色长袖衬衫。

窗户边上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男人穿着褐色西装马甲和白色长袖衬衫,两只手松松地插在裤兜里,头发一丝不乱,眉眼柔和却藏着几分英气。

见是她,明教授走过来,伸手接过论文,那个男人嘴边带着一抹绅士的笑,也向她微微点头示意。

巴黎十月的阳光温和而不燥热,那人的脸拢在阳光下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选修艺术课时在教学课件上看到的上好的白釉。

那是Madeline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Madeline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圣诞节前。

那年冬天巴黎的气温很低,很早就下了雪。

那个天色阴沉的下午Madeline去了叔叔家,离开已是傍晚。

又下雪了。小雪粒粒,她紧了紧大衣的领子,低头赶路。

快要过街时她抬起了头,不经意地往街对面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明教授。

明教授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正是那天她在明教授办公室见到的那个男人。

明教授和那个男人正有说有笑,他们二人不仅没有注意到她,对漫天小雪也似是没有任何顾虑。

近四个月来Madeline从未见到明教授这样笑。

他的神色极尽缱绻,笑容温柔得好似能够融开粒粒小雪。他只顾着和那个男人说话,连唇角落了雪花都不曾注意。

那个男人忽然拉住了他,戴着手套的手抬起,拂去了他唇边的雪花,动作轻柔好似春风。

明教授丝毫不在意那个男人如此亲昵的行为,面上也未曾露出不耐的神色,待那个男人垂下手,又牵过他继续向前走。

路上的行人都是低头赶路,有不少还戴了圆帽子,唯有他们,不顾黯淡天色,不顾漫天小雪,谈笑着一路前行,仿若严冬未至。

 

Madeline第三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转年一月。

一月的巴黎仍旧很冷。

那日下午她闲来无事与好友散步,两人沿着圣米歇尔大道去了卢森堡公园。

好友一路上叽叽喳喳,她心里惦记着没看完的DeProfundis,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才应上一句。

好友忽然说,卢森堡公园南面有一家书店,各种语言的书都有,你想不想去看看?

Madeline有些好奇,很快答应下来,两人便往公园南面去了。

街上人很少,她们走得快了些,不多时就到了那家书店门前。

书店开在街角,暖黄灯光透过橱窗柔柔地洒了一地,木制的门面有些陈旧,玻璃橱窗却明亮如新,从外面可以看到店里的书架整整齐齐,一排排快要触到天花板。

书店的店名刻在了门面上,漆金的字是意大利文。

LaVita Nuova

她看不懂,就与好友推了门进去。

书店里的人三三两两,多是在低头翻书。

她慢慢走过一排排书架,不时抽出一本书翻上一番。

伸手把《第二性》放回书架,她再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站在书架尽头,正仰头望着高层书架。他穿着西装,伸手取书时露出戴着手表的一截手腕。

男人太专心,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伸手把书调换成正确的顺序。

忽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走到他身侧,悄声喊了一句:老板。

男人侧过头去,低声同那个女孩说了几句后,一转身隐到了书架后面。

他原来是这家书店的老板, Madeline想。

 

第四次只是匆匆一面。

二月,那日巴黎难得风和日丽。

Madeline去了玛德莲教堂,坐公交车回来时经过协和广场。

协和广场上有不少鸽子,许多巴黎人都喜欢在闲暇时来这里给鸽子喂食。

公交车因车流不畅而停住,Madeline往窗外眺了一眼。

两个男人正站在鸽群边上,他们都穿着黑色大衣,背影在清丽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萧索。矮一些的那个正在向鸽群抛洒鸽食,高一些的那个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视而不见身旁那人伸过来的装有鸽食的手。

公交车向前移动,不过几秒,Madeline就看到了两个人的正脸。

赫然是明教授和那个男人。

哗啦啦的扑腾声响起,鸽群飞了起来。

从鸽子翅膀的间隙,Madeline看到两人望着振翅而飞的鸽子,笑得恬淡而满足。

 

第五次是在初春三月。

那日午后,巴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后的空气潮湿而清淡。

因为这场雨,周末的街道上平白少了好些人,显得有些冷清。

Madeline周末会在叔叔家的咖啡馆帮忙。

那日下午,咖啡馆里没有什么客人,她索性拿了一本《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坐到了街边的褐色阳伞下。

她还没来得及看完两页,街对面的杂货铺就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抢劫。

Madeline从书页里抬起头,最先看到的却是站在街角的两个男人。

又是他们,她心想。

她看到明教授穿了灰色的薄风衣和黑色的西装,旁边的男人正好相反。

两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大纸袋的杂货,显然是刚刚从那家杂货铺里出来。

听到身后的骚动,两个人都回头向后望。

只见一个人影从杂货铺里冲出来,飞快地掠过他们,一眨眼就转过了街角。

Madeline看见明教授和那个男人对望了一眼,然后那个男人将手中的纸袋往明教授怀里一推,不顾从纸袋里滚落的橙子,拔腿就追。

那个男人太快,只一瞬就快追上前面的歹徒。

歹徒听见有人追上来,从短皮衣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一个转身就往那个男人胸口刺去。

哪想那个男人似是料到他有这一招,抬起左手捉住他持刀的手,一个用力那把刀就脱了出去。男人又用右手钳住他的脖子,膝盖狠狠顶向人体最为柔软的腰腹,手上再用力向下一带,人就摔到了地上。男人趁机用膝盖压制住歹徒的后心,捉住他的双手狠狠剪在背后。

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动作顺畅如行云流水,甚至赏心悦目。

警察及时赶来,给歹徒戴上手铐,将他带走了。

有周围群众和当事人作证,案发经过很快明了。警察只是问了那个男人几句,并没有让他随他们去录口供。

事情告一段落,周围的人很快散开了。

Madeline看到明教授这才挪动步子向前,边走边捡之前滚落的橙子。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明教授递过去的纸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衣角翻飞,谈笑依旧,只当方才的惊险一幕再寻常不过。

 

一晃三月,那个男人并未出现。

 

六月,巴黎有些热了。

考试快要到来,校园里隐隐弥漫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氛。

这学期明教授的课改到了下午,午后绚烂的阳光正从窗子里照进来。

授课前,明教授说,这次考试取得最优异成绩的学生,我有奖励。

奖励是什么?他们问。

明教授依旧笑得精明。他说,奖励在路上,下了课你们就能见到了。

在他们的期待和焦躁中,一堂课很快过去了。

及近下课,明教授突然向窗外望去。

顺着他的视线,Madeline看到了窗外的人。

那人穿着灰色马甲和白色衬衫,即使在六月的阳光下也没有卷起袖口,连领带都未曾解开。

是那个男人。

明教授回头向他们示意了一下,几步走到窗前,接过了一件牛皮纸裹着的东西。

他几下拆开牛皮纸,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

一本不算很厚的书。书页泛黄,封面略微破旧,书脊也有些磨损。

正是第一版的《贝多芬传》。

明教授朗声宣布,这就是成绩最优异者的奖励。

紧接着他又宣布下课,不理会变得喧闹的教室,取了皮包和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Madeline几下收拾好书包,追着他出了教室门。

下课铃响,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里涌了出来。

她随人群走出教学楼,就看见那个她见过五次却从未得知他的姓名和身份的男人正逆光站在不远处。

见明教授走出来,男人笑得弯了眼睛,满面飞扬神色,似是久未见着向他走来的人,又似是和他长久以来朝夕相对。

她恍然大悟。

那分明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笑容。

男人见明教授走了过来,就迎了上去,再自然不过地接过了明教授手上搭着的西装外套,与他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了一起。

男人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脚下的步子。他与明教授并肩走着,步履一致,身姿相似,连手臂晃动的幅度都近乎一样。

这样快要融为一体的默契,必定是多年的朝夕相对培养出来的。

与那个落着小雪的傍晚一样,两个人仿若进入了只有他们二人存在的空间,无形的薄壁环绕,将周围的熙熙攘攘挡在外面。

他们二人就这样在巴黎六月明媚而不灼热的日光下慢慢走远了。

Madeline望着两个人慢慢远行的背影怔在了原地,半晌才迈开步子,轻快地往住处走。

内心深处涌上一阵欢愉,久违的感觉让她展开一抹笑。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开的书店的店名。那日从书店回来后,她特地去问了会意大利语的朋友。

La Vita Nuova.新生。

 

番外  完

 

兼具唠嗑属性的注释:

1.奥德修斯与海妖塞壬  

奥德修斯与海妖塞壬皆出自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攻陷特洛伊城后,奥德修斯返航回家,因得罪了海神波塞冬,一路上历经劫难。途经海妖岛屿时,海妖塞壬以歌声迷惑他,他不受其迷惑,后来他又被神女卡吕普索挽留七年,终于在返航的第十年只身一人回到故土。

点在于,奥德修斯漂泊十年回到家,楼诚二人历经十年回到巴黎,同样是十年,同样是历经劫难,同样是如愿以偿。

2.但丁与贝雅特丽齐

最普遍的版本是,但丁九岁时遇见八岁的贝雅特丽齐,但丁一见倾心,而贝雅特丽齐二十一岁时嫁作他人妇,三年后逝去。贝雅特丽齐是但丁的一生挚爱,他从未和贝雅特丽齐说过话,也只见过她两面,他对她的爱是纯精神上的。贝雅特丽齐逝去之前的十年,但丁写了一些诗来表达他对贝雅特丽齐的感觉。贝雅特丽齐死后,但丁为纪念她也写了一些诗。这些与贝雅特丽齐有关的诗后来成为了意大利文诗集La Vita Nuova,诗集的中文名字就是新生。

点在于,La Vita Nuova和新生这两个名字。文中提到但丁和贝雅特丽齐只是为了呼应。

私心认为,楼诚二人回到巴黎,新的纪元也就随之开始,他们不用继续潜伏,他们无愧于家人,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无愧于良心,他们得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光明中。于他们二人,这就是新生。

明诚为他的书店取名为La Vita Nuova的原因就在这里。明楼作为明诚长久以来的指路人和恋人,自然也知道明诚取这个名字的用意。

3.斯大林的大清洗

苏联肃反运动,斯大林执政下的政治镇压和迫害运动,从1934基洛夫事件开始,1936-1938年的三次莫斯科审判为高潮,包括对共产党党员、政府官员、军队官员、学术界人士、艺术界人士的镇压和迫害。

据政府数据,1937-1938年仅仅是秘密警察机构就枪决了近70万人,殒命于肃反运动的总人数至今没有权威的统计数据。

这场肃反运动直接导致当希特勒撕破与斯大林的协约北上进攻苏联时,红军的领导和指挥人员严重不足。

点在于,对楼诚二人的警示作用。大清洗和W G实在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莫名觉得正文里有个Bug。明诚去伏龙芝时是21岁,1934年,回来时1936年,23岁,刚好赶上大清洗的前半部分。

4. De Profundis

自深深处,也译为深渊书简,奥斯卡••王尔德在狱中写给恋人“波西”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的信。写这封信时王尔德入狱近两年,期间他与“波西”没有只言片语的书信往来。这封信于王尔德死后五年才公布。信的前半部分是他对自己与“波西”的关系进行的反思,后半部分则有关他在狱中的心路历程以及对上帝的认知。

信的原名实在太美,中文翻译远远不及,所以我就在文里保留了它的原名,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

点在于,Madeline既然会读这封长信,那么她必然不会是对同性之间的爱情抱有很深偏见的人,因而她能够从一个中立甚至是支持的角度去看待楼诚二人。

5.《第二性》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西蒙娜•波伏瓦的著作,出版于1949年,一度被梵蒂冈教廷列为禁书。这本书被认为是有关女性主义的巨作,也是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的起点。

点在于,明诚会在自己的书店里卖这本书,表明他不是一个守旧的大男子主义者,他认为女性的权利、地位应与男性平等,顺带也就可以推出明楼的观点与他相同;而Madeline会去翻这样的书,表明她不是守旧的、不独立的女性。

6.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因中世纪的法国诗而从十二世纪开始变得著名的悲剧爱情故事,起源于凯尔特神话和波斯爱情故事。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各有千秋,不过主要内容都是:特里斯坦是英格兰骑士,伊索尔德是爱尔兰公主,特里斯坦在战争中杀死了伊索尔德的未婚夫,二人互通心意之后,特里斯坦又在比武中为自己的叔叔赢得了伊索尔德,最后特里斯坦负重伤而死,伊索尔德悲痛之下随他而去。

是不是有点狗血……不过点不在这里。

点在于,楼诚二人的关系和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关系有相似之处,由于他们二人的身份的缘故,即便是在非常开放的社会,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很难摊开在世人眼前。

7.《贝多芬传》

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的三大人物巨传之一,于1903年出版。

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觉得,《贝多芬传》这样的作品,五十年前的第一版总是有些收藏价值的。原本想用《尤利西斯》的1922年第一版,后来觉得,《尤利西斯》这本书作为老师给学生的奖励,未免有些出格,而且才过了三十年,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收藏价值。

至此,《半生》这篇文就全部完结了。

估计这真的会是我写的唯一一篇楼诚文。

谢谢各位姑娘的喜欢与支持。

欢迎捉虫,欢迎讨论,不欢迎掐架。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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