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片段，就没起名字。

乾宁二十年的第一场大雪落得悄无声息。

梅长苏撑了伞经宣平门入宫，过东司马门，过兰林殿，过天禄阁，在养居殿的玉墀前停下脚步。

养居殿是英宗皇帝在位时建的。

那时大梁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已经有了盛世之况。之前的历代帝王起居都在临华殿，英宗皇帝晚年好神仙方术，恰逢玉堂殿走水，整片宫室烧得只剩下台基和石阶，英宗皇帝便命人从黔州的深山里运来最好的木料，在原来玉堂殿的地方新起一座永寿殿，供他修炼之用。后来太子监国理政，英宗皇帝便将起居搬了过来，永寿殿从此改为养居殿。敬宗皇帝勤政，养居殿与武英殿离得近，就没有把起居搬回临华殿，到世宗皇帝即位，皇帝起居在养居殿便成了惯例。

世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他在位时，这养居殿林殊来过很多次，后来梅长苏也来过几次；萧景琰即位二十年，这养居殿梅长苏更是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眼前的巍巍宫殿他看了二十年，今天却看出些不一样的味道。

萧景琰这场病来得突然。这位向来康健少有病痛的帝王一朝病倒，纵然太子监国理政已有四五个月，满朝文武还是慌了。

梅长苏收了伞踏上养居殿落了雪的玉墀，脚步寥落又从容。

养居殿里没有点灯，幽幽暗暗，殿外雪落无声，殿内靠窗的软榻上便有盈盈雪光。过去梅长苏也曾来过这样幽暗安静的养居殿，今日一见，却觉得整间大殿冷冷清清。

萧景琰平躺在床榻上，榻前罕见地摆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通红。

见梅长苏来了，萧景琰冲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坐。

梅长苏便坐到萧景琰身边。有时他和萧景琰商讨政事累了，便会脱掉鞋袜在这榻上小憩一会，醒来时一转头，往往就能看见萧景琰在对面的软榻上翻书翻奏折。

萧景琰静静看了梅长苏一会，徐徐伸手拉住他绣有云纹的素白广袖。

“有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要留在金陵。”

“寻处青山秀水，盖座小院子。”

梅长苏等了一会，没听到萧景琰接下来的话，便笑着问道：“远离朝事纷扰，无事翻书煮茶?”

萧景琰点点头。

梅长苏旋即敛了笑，认真道：“不过生了场小病，怎么平白考虑起这些来。”

萧景琰倒回答得平静：“要是这样说，我的平陵可是从乾宁五年开始建的。”

梅长苏便暗自叹了口气，缓缓道：“明渊那孩子像你，我不会有事。”

“你是他的老师，他当会护你周全。”

萧景琰定定看着梅长苏，静静说道：“只是大梁的律法，约束不了每一颗人心。”

梅长苏默默思忖了片刻，淡淡勾起嘴角：“那我便像你说的，寻处青山秀水，盖座小院子，远离朝事纷争，无事翻书煮茶。”

说着便笑了出声。“山中年月，过得也快。”

漏壶落下一滴水，水声空落落地在幽暗寂静的大殿里一圈一圈漾开。萧景琰合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又静静道：“这二十年，我们好像也做了不少事情，只是我在这金陵城中，看不见天下的变化。”

“想出去走走，趁我还走得动。”

“看看这天下，是不是我们当初期盼的样子。”

梅长苏淡淡笑道：“那就出去走走。”

说着便开始盘算。“东海虽近，聂铎霓凰这些年我们也没见到几次。”

“西境太远，上回聂锋夏冬回来的时候，我们两鬓还不曾霜白。”

“北境……庭生那孩子，也有好些年没回来了。”

“让明渊每隔三天给你发一份朝事奏报，有他在，金陵不会出事。”

“再过一个月就是年关，等来年开春，九安山春猎过后我们就出发，如何?”

萧景琰闻言却淡淡凝了眉，面上挂着心事，沉沉合上双眼。“且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这样过了一会，萧景琰又静静睁开双眼，说道：“想再去趟烈州。”

“当年你出征西厉，我在烈州城督战，傍晚登上城头，便看见平沙落日，鸿雁南去，漂亮极了。”

平沙落日，鸿雁南去，大军凯旋，铁马金戈，确实漂亮。于是梅长苏也淡淡笑道：“那再去便是。”

“路上经过洪州，洪州前年旱灾，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渭水去年新修了河堤，我也得去看看。”

萧景琰凝了眉：“剩下的……”

“剩下的我来安排，”梅长苏淡淡笑着打断他，“现在你需要休息。”

叙了一番话，萧景琰也确实累了，只简单应了一声，就沉沉合了眼睛。

梅长苏静静在榻边多坐了一会，待萧景琰的呼吸变得绵长，才轻轻起身离开。

养居殿外，大雪仍在无声地落下，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片寂静纯粹的素白。

梅长苏静静走入了这片素白里。

雪色清明，理想清明。

完

宣平门司马门兰林殿天禄阁临华殿都是长乐未央的宫门宫殿。

世宗就是萧选，按照嘉靖的庙号，后来才发现，原来孝武的庙号也是世宗。

平陵取的是“清平”的平，同样是后来才发现，孝昭的陵墓就是平陵，不得不说很巧。